小水井農民合唱團:身帶泥土聲如天籟
2023-05-29 12:33

  5月19日,在小水井村舉行的小水井苗族農民合唱團成立20周年專場演唱會上,演員和觀眾在歌聲中相互揮手告別。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張文淩/攝

  1993年,其他村寨的村民慕名來到小水井村,用四喇叭錄音機錄下小水井村村民演唱的天籟之音。劉建華/攝

  2016年1月29日,小水井苗族農民合唱團主辦的“天籟之音·大山裏的巴洛克”世界經典合唱音樂會巡演,在昆明劇院舉行了首場演出。劉建華/攝

  在小水井苗族農民合唱團成立20周年專場演唱會上,當演員和觀眾在歌聲中相互揮手告別時,團長張曉明(中)不禁潸然淚下,哽咽難言。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張文淩/攝

  當台上的演員和台下的觀眾相互揮手告別時,張曉明不禁潸然淚下,哽咽難言。

  演員並不是職業演員,他們是農民,剛從田地裏勞作回來,指甲縫裏還留著泥土。

  演出地點是村裏建築麵積最大的一棟樓,樓前有一個小廣場。這個村有個社團組織,名字很長,叫“小水井苗族農民合唱團”,團長就是張曉明。

  20年前,張曉明也是在這個地方,第一次聽到這些農民的歌聲時,他流下了眼淚。

  他們沉浸在音樂中的虔誠、幸福、滿足,讓我有觸電的感覺

  昆明市富民縣小水井苗族村在海拔2350米的山區。全村158戶458人都是苗族,他們世代在這片山地上耕種玉米、洋芋、小麥,在寂靜的曠野放牧牛羊。

  但這個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卻引來了千裏之外的人們,擠在村裏小廣場上,詫異地看著這些穿著苗族服裝的農民,用四聲部混聲合唱世界名曲。就像20年前的張曉明,在這天籟之音籠罩下,怔住了。

  2002年11月17日的夜晚,下鄉采風的張曉明途經小水井,被一陣悠揚的歌聲吸引到一間簡陋的屋前,屋裏燈光昏暗,簡易的台上,錯落地站著四排苗族農民,他們正在唱德國音樂家舒曼的《茨崗》,歌聲整齊統一。

  張曉明說:“他們聲音沒有一點輕浮感,那是一種來自生命最深處的表白。他們沉浸在音樂中的虔誠、幸福、滿足,讓我有觸電的感覺。”

  自從那天晚上見到了小水井這些唱歌的農民後,懷著“讓更多的人聽到他們的歌聲,讓他們走出去到更廣闊天地展示”的初心,2002年,作為畫家、攝影師、音樂發燒友的張曉明,創辦了小水井苗族農民合唱團。

  然而,這條走出去的路卻十分艱辛。

  合唱團成立以後的兩三年裏,偶爾有機會到縣城或昆明演出,但次數很少。在參加昆明的一次合唱比賽中,因“表情木訥”而落選。張曉明也努力去對接一些活動,但都碰了壁。

  2004年4月,中央電視台《同一首歌》要來雲南演出,要融入一部分雲南民族元素的節目,張曉明決定去碰碰運氣。他來到雲南電視台,向工作人員做了自我介紹。工作人員對他說:“節目早就定了。”張曉明不甘心,從中午等到晚上7點多,看到一群人走過來,他上去問哪位是導演,當得知一位女性是副導演時,張曉明向她介紹了合唱團的特色,看這位副導演有點動心,張曉明建議他們去小水井村聽聽。副導演同意了。張曉明趕快打電話到小水井村,當時村裏隻有一台座機電話,值班人一路小跑叫來合唱團指揮龍光元聽電話。晚上9點多,一行人到達小水井村,合唱團的團員來得都很匆忙,有人才從山地裏回來,一身泥,來不及換衣服就站到了台上。當第一首歌唱響時,全場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見了張曉明第一次看見他們的那一幕:

  他們不開口的時候,遠遠看去似乎是灰灰的一片,分不清每個人的臉;但當他們一張嘴,他們的眼睛便亮了起來,眼裏放出神彩。他們每個人的臉龐露了出來,那是一張張浸滿滄桑、爬滿皺紋的臉,但每一張臉都真誠得令人感動。

  當3首歌唱完之後,所有人站了起來,用力地鼓掌。2004年4月10日,合唱團在昆明拓東yabo2020 場登上了《同一首歌》的舞台,讓全國認識了小水井。

  從那以後,合唱團先後前往國內數十個城市,參加各類大型演出活動;受邀與中國交響樂團、廣州交響樂團、昆明聶耳交響樂團進行巡回演出;2018年2月,經著名指揮家餘隆推薦,合唱團前往美國紐約和英國倫敦、牛津大學、利物浦、伯明翰,與美國紐約愛樂樂團、英國倫敦愛樂樂團合作進行了7場演出,成為中國唯一一個與世界頂級樂團合作的業餘農民合唱團。

  不過,走出國門也是一波三折的。

  仔細準備好的材料,被英國和美國大使館拒簽,理由是“不能夠提供完整的個人財產證明”。這些山區的農民,銀行沒有存款,房屋沒有房產證,大多數人找不到土地承包合同和林權證、購車合同。不得已,張曉明和工作人員隻有讓村民站在自己的房子前照張相,在照片上寫上說明;找村民小組為宅基地、土地共有人開證明蓋章;去街道辦農經站找出土地承包合同存根;到賣車行找購車發票存根。一通折騰下來,終於獲得了美國和英國的簽證,如期出國。

  紐約愛樂樂團和倫敦愛樂樂團是第一次與中國的農民合唱團合作,在餘隆的指揮下,無伴奏雲南民歌《長街宴》《小河淌水》《彩雲追月》,以及用英文演唱的世界名曲《貝多芬C小調合唱幻想》、英國民歌《友誼地久天長》等在各音樂廳逐一呈現,觀眾聽得如癡如醉,雷鳴般的掌聲一次次響起。

  2018年8月,第二屆上海艾薩克·斯特恩國際小提琴比賽,將特設的“人文精神獎”頒給了小水井苗族農民合唱團和伊朗卡曼賈琴演奏家、作曲家凱漢·卡勒。

  評委表示:“這一特別設立的獎項,是用來獎勵長期堅持用音樂傳播人文精神、用音樂歌唱生活、用音樂傳遞人間溫暖所作出一係列貢獻的人。”

  在相互的退讓中,形成和聲之美

  在走向外界的路中,小水井村民也有許多焦慮和掙紮。

  他們唱歌隻是為了快樂,參加合唱團並不是他們的責任和義務。剛開始時,因為沒有經費,外出演出都要自己掏錢,為了省錢,一天三頓隻能吃便宜的米線,這讓他們怨聲載道;後來在上級部門的支持下,每天有了100元誤工補貼,但他們卻不習慣專業老師的嚴格訓練,也不太理解老師對他們自由散漫行為的生氣。2008年,合唱團代表雲南參加CCTV第十三屆青年電視歌手大獎賽,在昆明集訓的兩個月裏,不少成員因惦記家裏的農活都跑回了家,指揮龍光元不得不一次次回到村裏把大家勸回去。20年來,龍光元一直是合唱團的核心人物,他耳朵特別靈,隻要村民一開口說話,他就能根據說話的音高給他分聲部。作為合唱團成員和團長之間的溝通人,他默默承受著來自各方的壓力,團結和鼓勵著大家。

  “外出演出時,我們有很多掙紮,會因意見不同發生衝突。”村民王建生是合唱團的老團員。20年來,合唱團的人來來去去,有的還外出打工,人員不穩定,讓大家有些灰心。“但張團長總是用愛心和耐心來帶領我們,為我們操心,給我們方向。我非常敬重他。”王建生說。

  其實與村民的融合,張曉明也走過一段彎路。

  “剛開始帶他們時,覺得應該按照我認為的最好的狀態去要求他們。”他說。

  但過了一段時間,他發現自己“太想當然了”。

  小水井的村民像這樣唱歌已經快100年了,唱歌早就融入到他們的生活中。他們傳承和更替,就像地裏的莊稼,一茬接著一茬,自然天成。“如果打破這種生態,就是一種破壞。”張曉明說。

  之後,他采用了“順其自然”的方法,不幹涉村民傳承的唱法,隻是要讓他們有足夠的訓練時間。

  多年來,合唱團每周4個晚上練習。

  2021年,53歲的龍光元覺得自己年齡大了,辭去指揮,39歲、唱男高音的張茉綠接替了他。多年來,張茉綠通過模仿龍光元學會了指揮。

  “模仿”是小水井村民一代一代唱歌傳承的開始。他們在這種傳承中學會了最正宗的美聲唱法。

  因為疫情,直到今年5月19日,小水井苗族農民合唱團才在村裏新建的舞台上,舉行了成立20周年專場演唱會。

  這天,張曉明在主持時,穿上了村民張世明專門為他縫製的帶有民族風的中式外套。

  因為跟著合唱團外出演出,開拓了眼界,張世明決定“到外麵的世界去闖一闖”。這些年,他先後在南京、東莞、昆明等地打工,學會了服裝設計、攝影、攝像等;他一邊打工一邊運營著“天籟小水井”抖音號,這是張曉明交給他的任務。今年,28歲的張世明回到小水井,貸款開了自己的青春小店“天井莊園”,經營民族服裝定製、婚紗攝影、燒烤等。

  在外打工的這些年,張世明很想念合唱團,每次回到家的當天,就要跑去合唱團裏唱歌,因為“與合唱團在一起有安全感”。

  王建生也曾去昆明打工,但他覺得打工的日子枯燥、孤獨,在合唱團卻可以相互傾訴。他覺得自己唱得並不好,但跟著大家唱,就能找到感覺。

  王建生說,出去打工回來後,他更喜歡鄉村生活,更喜歡與合唱團在一起。在這裏,他才能享受到唱歌的樂趣。

  “他們對音樂的理解就是傾訴、聊天,音樂在這裏不是炫技,而是最原始的狀態,所以他們沒有包袱,再複雜的聲音,對於他們來說都是簡單的。”張曉明說。

  張曉明曾對村民能將4種不同的聲音和諧演繹出來感到很費解,合唱團一個年輕的女孩告訴他,是“退讓”。

  這兩個字讓他再次觸了電。是啊,哪個音高了,就低一點,哪個節拍快了,就慢一點。在相互的退讓中,聲音越來越靠攏,越來越相像,最後達到高度統一,形成和聲之美。

  “我自愧不如,我一直在尋求的專業答案,被一個不專業的人輕描淡寫地回答了。”張曉明說,退讓是為了消除前進中的阻礙,退讓是向前的方式,一個懂得退讓的社會才是真正的和諧社會。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張文淩 來源:中國青年報

| 微矩陣

地址:南京市建鄴區江東中路369號新華報業傳媒廣場 郵編:210092 聯係我們:025-96096(24小時)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2120170004 視聽節目許可證1008318號 廣播電視節目製作經營許可證蘇字第394號

版權所有 yabo2018

 蘇ICP備13020714號| 電信增值業務經營許可證 蘇B2-2014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