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蘇軍新觀察|沈杏培:文學批評要講真話,不虛美,不隱惡
2023-06-16 20:23

對於文學而言,“寫作”重要,“批評”同樣也很重要,它們一左一右,構成了文學持續向前發展的“兩個動力”。但是一段時間以來,文學批評的作用,總是被人忽視。

去年8月,江蘇省作協在南京召開座談會,在“江蘇百名青年批評家名單”的基礎上,推出首批8名青年批評拔尖人才名單,全員80後,一支有實力的青年批評家隊伍,由此組建。

當時,中國作協副主席、江蘇省作協主席畢飛宇對入選的青年批評家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文學創作的繁榮,與當時文學現場的活躍和熱烈是分不開的。”

他希望,青年批評家之間、批評界和創作界之間繼續加強交流,不懼交鋒,建立密切的、包容的對話關係,在不斷的互動和討論中成為彼此的撞針,激發彼此的靈感,深化彼此的思考。

今年6月開始,揚子晚報與江蘇省作協持續推出文學蘇軍新觀察的紀錄片。繼去年對作家日常生活的挖掘之後,我們將再一次走近這8名“新晉上榜”的青年批評家,一起去“圍觀”他們頭腦中的文學風暴。

第一期,我們邀請的嘉賓是沈杏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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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批評家的身份,沈杏培還是在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任教的教授、博士生導師。

他從事中國當代文學與文化研究,出版專著3部,發表論文80餘篇,主持過國家社科基金項目3項、省部級社科基金項目3項,曾獲得 “江蘇省首屆青年社科英才”、 “江蘇省青藍工程優秀骨幹教師”、“江蘇省333高層次人才培養對象”等稱號,成果獲“全國百篇優秀博士論文”、“江蘇省社科成果優秀獎”等獎項。

2017年,由沈杏培撰寫的《私想文學:中國當代文學現象觀察》一書出版。他在書中理性分析中國當代文學中的典型現象和重要問題,觀點鮮明,銳氣洋溢。

比如說,在“莫言問鼎諾貝爾文學獎對中國文學的啟示”那一章節裏,沈杏培寫道:可以說,諾貝爾文學獎的到來對我們改變最大的是心態,由自卑到自信,甚至自負而自大,自信是需要的,但洋洋得意和夜郎自大隻會讓我們裹步不欠,影響文學的發展。

最近幾年,沈杏培學術研究的兩個重要方向,聚焦在“新時期小說的曆史敘事”和“新世紀小說的現實書寫”,基於研究,他又先後出版《盛宴與廢墟》《理性與抒情》《鏡與針——新世紀文學論稿》等專著。

沈杏培的導師是朱曉進教授,中國現代文學史研究領域的傑出專家。沈杏培說,導師朱曉進教授在學術方法上對他影響巨大。比如,他一直記得導師提出的學術中既要專注“堆堡壘”,又要適時“豎紅旗”的建議。“堆堡壘”指的是學術起步階段不能急於求成,要注重打牢學術基礎,“豎紅旗”指的是在深厚積累的基礎上,也要用心經營標誌性成果,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以下是本期文學蘇軍新觀察,記者與沈杏培的采訪對話:

記者:教師身份給您的文學批評帶來了哪些養分或影響?

沈杏培:我的本職工作是在大學裏教書,教書育人和傳道受業是我的主業,這是第一重身份,第二重身份是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的研究者/學者。這兩種身份之間是相互激蕩、相互促進的關係。

大學教師作為知識分子,尤其是公共知識分子的身份不應該被忘記。這一身份要求我們盡可能做到從專業出發,從象牙塔出發,要有積極進世的意識,勇於介入社會實踐,努力用我們自己的專業知識、思想識見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的建設。

對於我來講,“教師身份”像一個加壓器,不斷地給我施加壓力,不斷地催促我在專業和個人的品行方麵要做得更好。

記者:關於文學批評,有一些刺耳的聲音出現,比如說在網絡上有這樣一種說法,有人認為,文學批評隻屬於學術圈的知識分子,沒有往外走,也沒有被大眾所接受,您認同這種說法嗎?

沈杏培:這樣的觀點不是太準確。其實文學批評在當下語境裏,是一種豐富而多元化的存在,從批評類型來看,有媒體批評、普通讀者批評、專業批評等等。

當下中國文學和中國圖書市場並不算太寂寞,加上網絡和各種媒介的發達,關於文學的宣傳、批評和探討,還是相當熱鬧的,由出版機構、專業雜誌、文聯作協係統以及各種民間組織策劃的關於中國文學的批評實踐非常豐富,所以說“文學批評隻屬於學術圈的知識分子”並不完全對。

當然,這句話我們也可以理解成是讀者和大眾的一種期待。現在從事文學研究與批評的人非常多,這樣一支龐大的隊伍,有很多人是“雷同”的,沒有自己獨立的價值判斷,思想不夠深刻。導致很多網友覺得,很多所謂批評家是在自娛自樂,螺絲殼裏做道場。

所以他們希望文學批評不要隻是文學知識分子這個小圈子把玩的一種實踐,而應該具有廣闊的社會性、鮮活的當代感、生動的文體表述,能夠成為文學發展、文化實踐和大眾精神生活的一種重要介質。

記者:很多批評家都會有一個自己比較偏愛的研究對象,有可能是某位作家、某類現象,也有可能是一本書,比如說錢理群研究魯迅,淩宇研究沈從文,您有沒有這樣一個比較喜歡的研究對象?

沈杏培:對於每一個專業研究者來講,實際上都麵臨著一對矛盾,一方麵是研究範圍不能太窄,這樣以後的研究成果才能不斷輻射開來,另外又要有自己的專屬領地。

從研究伊始,我就沒有想過隻做某一塊領地或某個別作家的專門研究者。我內心實際上是希望憑著自己的科研興趣,做一個文學研究的漫遊者,一個四處溜達的勘探者,而不是固定在某個作家或某個狹小的研究領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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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杏培:文學批評要講真話,不虛美,不隱惡

記者:您剛剛在提到作家時,使用了年代去進行劃分,那麼您在研究過程中是否發現,我國每一代作家的書寫有什麼不同的特點?

沈杏培:從“代際”的角度去研究作家作品,其實存在風險。因為代際視角雖然可以幫助研究者發現共性,但由於這種視角常常把作家和作品“打包”考察,容易忽略研究對象內部的差異。

接著回應你剛才的問題。30後作家王蒙,40後作家梁曉聲,50後作家莫言、閻連科,60後作家蘇童、畢飛宇、餘華,70後的徐則臣、魯敏,80後的韓寒、郭敬明等等,從代際角度去審視他們的寫作,會發現他們在敘事技藝、美學傾向、思想認知上存在很大差異。

我曾比較過他們的曆史敘事,就拿對中國當代史的敘述來說,這些作家由於自己的生命周期、成長背景、理想與信仰的差異而帶來對當代中國史的不同敘述樣貌。他們有的是曆史的親曆者,有的是曆史的邊緣者,有的是曆史的缺席者,因而,麵對同樣的曆史,他們的寫作呈現出寫實與想象、嚴肅與戲謔、沉重與輕逸等差異性。

記者:一直以來,魯迅先生都是文學批評家比較關注的作家,實際上,他已經離開我們很久了。不過這幾年,“魯迅熱”在國內大眾文化領域再度興起,您怎麼看待這種現象?

沈杏培:魯迅是中國文壇的一個“幽靈”,一個“神話”,是中國現當代文人心中揮之不去的一個“情結”。從學術實踐來看,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甚至是中國現代文化史和思想史,魯迅是無法繞開的一個巨大存在。

魯迅離開我們近九十年了,但魯迅生前提出諸多關於文化、社會與人的命題至今並沒有真正完成。魯迅式人格仍是一種稀缺的人格類型,他對民族有大愛,他向往著光明,卻一直孤獨而決絕地投身到與黑暗的搏鬥中,魯迅式的犀利深邃文字仍然充滿力量,他仍然是我們這個民族需要的脊梁式人物。

即使在大眾傳媒高度發達、文化消費非常多元化的今天,魯迅的專業研究依然很熱,關於他的大眾閱讀依然很火,在B站被更年輕的讀者熱烈討論著。當代中國需要魯迅,當代人文精神的重建和民族文化的複興,也需要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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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我們來談一談人工智能出現後,對文學批評產生的影響吧。今年以來,參加各種文學會議,不免會提到chatGPT講到人工智能對文藝創作的影響。在文學批評領域,就更明顯了,您感受到它的影響了嗎?

沈杏培:人工智能和ChatGPT是技術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產物,他們的出現對傳統行業提出了新的挑戰,從效率的角度來看,由於它們的運行基於大數據和信息時代的先進技術,因而具有即時性、準確性、共享性這些特征。對於文學研究尤其是文學批評來說,ChatGPT確實提供了學術寫作的“工具路徑”或“技術範式”,在信息的搜集、調取和記憶上,具有無可比擬的優越性。

前段時間我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短篇小說的蓄勢機製和張力美學”。我突發奇想,將題目輸入到chatGPT上,很快生成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大致具有自洽的邏輯,清晰的觀點,以及比較學理化的論證。但另一方麵,chatGPT生成論文畢竟是技術化的論文,看得出明顯的“匠氣”和“程式化”,加上現有chatGPT在技術上還沒有達到完美,因此,在深度和創新上都是有局限的。因而,當我寫完這篇文章後,我覺得chatGPT與我的人腦相比,各有優長,在創新和個性化方麵,它不及我,在信息的搜集和學表述的準確性方麵,它強於我。

記者:它與我們的人腦有差異嗎?

沈杏培:人腦沒有那麼厲害,有時會犯錯誤,存在知識盲區和思維短板。但就是這些短板的存在,我們的人腦才可以容錯和糾錯。

這種容錯和糾錯能力,恰恰是人腦的真實和可愛之處,人類正是在這種自我更新和升級過程中,實現創造和創新,不斷抵達那些無限可能。

所以說,懶人用chatGPT簡單替代身心勞作,智者用chatGPT延展自己的創造。

記者:回到初始的問題上來,您認為,文學批評要不要講真話?

沈杏培:文學批評當然要講真話,而且要大膽地講真話。文學批評家麵對的是文學,對於優美的文學,我們應該不吝讚詞,對於拙劣的文學與有缺陷的文學,應該毫不客氣地指出來。當批評家手持麥克風時,講的全是好聽的話,這是文學的悲哀,是知識分子的悲哀。

“不虛美,不隱惡”,不要盲目地誇大,不回避作家身上存在的缺點,這樣的批評才有生命力,才有價值。

記者:最後我們來講一講江蘇文學,您會怎麼評價呢?

沈杏培:江蘇是一個文學大省,無論是作家隊伍還是批評家隊伍,在全國文壇都有很大的影響力。江蘇培養作家的機製,在很多方麵都是比較健全的,所以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的狀態。

當然,麵對更為強勢的影視文化和流行文化,麵對蔚然崛起的網絡文學,並不占優太多優勢的小說如何參與對大時代,如何敘述唯有小說才能說出的深思和洞見,如何創造出具有經典氣質和存史意義的文本,成為江蘇作家需要思考的問題,當然,這何嚐不是中國小說需要麵對和解決的問題呢?

出品人:王文堅 畢飛宇

總策劃:鄭焱 丁捷

監製:馮秋紅 宋嶠

統 籌:周韞 楊恒國

劇 本:孫慶雲

攝 像:朱信智 吳偉龍

剪 輯:唐嘉鈺

出品:江蘇省作家協會 揚子晚報

校對 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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