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拱爺爺” 王永先前半生與古建築為伴,曾修繕100餘座國寶古建築。退休後,這位癡迷古建的“老頑童”緊跟“時髦”玩起短視頻,他常穿梭在山西各地的古建築之中,錄視頻向網友科普古建知識。為了能進行更多的實景拍攝,他在72歲的年紀去考了駕照,還拉老伴和女兒入夥,參與拍攝剪輯工作。他的視頻成為年輕人了解古建的窗口,甚至有人在遊覽山西前,專門跟著“鬥拱爺爺”的視頻學習。近日,接受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采訪時,“鬥拱爺爺” 王永先說:“我這一生與古建築結下不解之緣,如今能為古建築文化傳播盡一點綿薄之力,我感到非常欣慰,小老頭我想發揮點餘熱。”
與古建的緣分始於50多年前
曾因“苦行僧”式生活想轉行
“大家好,今天我們學習中國古建築的一個知識點,就是柱根開孔的現象。我們這個實例在山西萬榮縣東嶽廟的飛雲樓……”視頻畫麵中,身穿藏藍色中山裝,戴黑框眼鏡,笑容慈祥的老人就是王永先,今年74歲。他從2019年開始在短視頻平台帶大家“零基礎學古建”,如今已更新170多期視頻,粉絲數達一百多萬,視頻點擊量突破2000萬。“鬥拱是中國古代建築的靈魂,所以我用它來當網名。”關注他的粉絲大多是年輕人,大家親切地稱呼他為“鬥拱爺爺”。
“鬥拱爺爺”王永先
年輕人愛上古建築,讓他驚喜又欣慰,“多年來,隨著我們國家對古建築保護力度的加大,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古建。看到廣大青少年對於古建,由不懂到初步了解到熱愛,我感到由衷地高興。” 王永先老先生守望古建築半世紀,如今為古建這個冷門領域帶來不少流量。“所謂的‘我走紅’,其實是山西古建築走紅,是古建傳統文化得到了更多人的認可。”
上世紀70年代初,知青返城後,王永先進入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員會,成為一名文物保護領域的“修廟人”。“ 古建築過去叫廟宇,大多在鄉下。修廟人過著堪比‘苦行僧’的生活,與家人聚少離多,長年累月地待在荒山僻壤,勘察、修繕,讓一座座瀕臨倒塌的廟宇重新煥發生機。”
“山西的廟宇分布比較散,當時沒什麼交通工具,基本就靠一雙腿走路。運氣好的話能搭上老鄉的毛驢車、馬車,那可高興了。”王永先告訴記者,那時候條件很艱苦,在一個地方一駐紮就是小半年,“經常一個月都洗不上一次澡,三九寒冬在深山破廟裏啃鹹菜充饑,晚上在廟裏湊合一下,或者去老鄉家裏借住。”
他坦言,年輕時自己愛熱鬧,羨慕同齡人在城市裏的生活,為此苦惱過一段時間,曾萌生調動工作的想法。後來,在多次陪古建築專家羅哲文先生去山西各地考察後,他轉變了想法。“當時羅老師五十幾歲,一下就鑽到梁架上,看古建築的結構,那種癡迷的狀態特別打動我。”跟著前輩近距離學習,讓王永先受益匪淺,他想把這份有意義的工作堅持下去,“這麼一堅持啊,就是半生。”老先生深情地說。
“修廟 ”修成飛簷走壁的“大俠”
數次經曆“生死時刻”
王永先介紹,中國古代建築以木結構為主,裏麵涉及石作、瓦作、雕塑、壁畫等工藝,還承載了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曆史、文學、美學、哲學方麵的知識。非科班出身,但王永先給自己選了“三門課”:一是鑽研古籍,向書本學習;二是在修繕現場,向修廟的老工匠學習;三是向梁思成這樣的前輩學習。“那會兒每月工資二十七八塊,我願意花32塊買梁思成先生寫的《營造法式注釋》,我特別舍得在學習上麵花錢。”
駐紮在修繕現場,爬梁上架是常有的事。簡單搭個兩層腳手架,噔噔幾下就爬到三四米高的梁架上,如飛簷走壁的大俠。“每天爬上爬下,滿臉滿身都是灰,那都是幾百年的老塵土啊!”有一次,他爬到佛光寺殿頂,看到裏麵掛滿了蝙蝠,“我用手電筒一照,它們一下劈裏啪啦就飛開了,繞著我的腦袋來回飛,臭味熏天,臭蟲跳蚤鑽到我脖子裏,咬一身疙瘩。”王永先稱,這段經曆讓他想起了梁思成先生曾在勘察佛光寺時“與蝙蝠臭蟲為伍”,梁先生這批先賢為古建築獻身的精神, 讓他特別感同身受。
年輕時的王永先
後來,交通條件變好,王永先和同事們有了一輛老舊的吉普車,出行不再靠兩條腿。其間,他們經曆了數次“生死時刻”。“有一次去晉東南的平順縣勘察古建,車在半路壓到鵝卵石上,車輪飛了,車身一下就傾斜了,差點翻車。還有一次碰到山體滑坡,巨石砸下來,司機反應哪怕慢一秒,後果都不堪設想。”
幾十年間,在王永先和同事們的努力下,五台佛光寺、朔州崇福寺、解州關帝廟、晉祠聖母殿、渾源懸空寺……越來越多的山西古建築煥然一新,開始走到大眾麵前。
王永先和同事們有了一輛老舊的吉普車
古稀之年玩轉短視頻
讓文物“活”起來“火”起來
退休後的王永先,放不下對古建的熱愛,潛心研究,學習木工技術,製作古建築鬥栱模型,撰寫發表了多篇專著及論文。2017年,王永先被特聘為太原師範大學講師,給學生講古建築修複保護課程。
“鬥拱爺爺”王永先熱愛古建築文化
“年輕的學生說起文化,覺得美國的好萊塢電影、日本的動畫片、韓國的電視劇比較吸引人。我覺得這樣不行,我作為一個古建築文化的保護者,應該有責任讓廣大青少年了解我們優秀的中華傳統文化,了解我們的古建築文化。”王永先告訴記者,正是課間與學生的隨意交談,讓他決定用短視頻的方式普及古建知識。
2019年2月,王永先進駐短視頻平台,一家三口齊上陣。他負責專業講解、文案撰寫,他把老伴和女兒也拉入夥,老伴負責拍攝,女兒負責剪輯。
起初,他用視頻錄下建築結構的細節,以畫外音的方式,講述鬥拱、華拱、大鬥、櫨鬥等內容,但播放量並不高。“古建築學科本就冷門,學習門檻高。要讓更多人看懂並喜歡,就得有幹貨、有意思。”他絞盡腦汁,為了適應年輕人的口味,讓大家更快地接受古建築文化,他開始本人出鏡,並打造課堂合集。通過深入現場,結合古代專業書目、古建築鬥拱模型解剖、手繪圖、施工實踐、科普動畫等方式,與網友們深入互動,解答大家的疑問。沒想到這一方式非常受歡迎,視頻觀看量開始爆發式增長,單條視頻能達到幾十萬次、上百萬次播放量,不少網友表示,終於能“看出門道”了。
王永先告訴記者,為了能進行更多的實景拍攝, 他在72歲的年紀去考了駕照,貸款買了yabo80 。“山西100多個縣都有很好的古建築,晉南、晉北跑一趟,來回就是一兩千公裏。有些地方乘公交車很費時間,租車雇司機費用高,也不方便。”拿到駕照後,他經常奔波在山西各地,到平順縣龍門寺講解“懸山頂”;到五台縣佛光寺講解“綽幕方”;到定壤縣洪福寺講解“乳栿”……
一期視頻呈現出來隻有兩三分鍾,但背後要付出大量時間和精力,“一走就是十幾天,一個廟一個廟地跑。長時間駕駛,人很疲勞。拍攝到很晚,吃飯還不規律,每一次拍攝回來,都要瘦好幾斤。”他坦言,如今自己70多歲,已經爬不動梁架,也上不了殿頂了,但可以拍古建,講鬥拱、歇山頂、櫨鬥。“通過我的講解和科普,讓更多人感受到中國古建築之美,讓文物‘活’起來、‘火’起來,這是我想做的事。”
常以“老黃牛”鞭策自己
為彌補遺憾,正為古建製定修複方案
王永先告訴記者,以前在線下教學,受眾很局限,一節課最多一百多人聽。如今,在短視頻平台,經常一夜之間就有幾萬人看過他的講解。讓他驚喜的是,他的粉絲以中青年為主,30歲以下的年輕人居多。很多網友留言或者私信給他,表示看了他的視頻後,非常想去山西看看,觀賞古建築,領略我們古代傳統文化的魅力;也有網友在遊覽山西前,專門跟著他的視頻“補課”;也有學生看了他的視頻後,對古建築感興趣,考上清華大學建築曆史專業的研究生。
如今,在短視頻平台出現了許多古建築教學、講解視頻,一些古建大師在講,旅遊愛好者、古建愛好者也在講。王永先說,他非常高興能看到越來越多的知識類博主參與傳播古建築知識,這是非常好的現象,可以讓更多人看到中國古建的美。
“鬥拱爺爺”想讓更多人看到古建築的美
老先生坦言,他有時也羨慕同齡人的慢生活,心裏有過一絲動搖。“我心中的‘小我’與‘大我’一直在打架,‘小我’說,王老頭,你看你的朋友過得多愜意,你學學人家,去旅遊去瀟灑。‘大我’說,不行啊,你身上還有責任,你學了一輩子古建築,要讓青少年多了解一點,你不能鬆懈,你得繼續幹下去。最終,‘大我’戰勝了。”當然,很多網友的鼓勵也是他堅持的動力,“過程雖艱辛,但我在精神上是非常愉悅的,我實現了人生價值。”
王永先告訴記者,他心中一直有個遺憾,就是退休前沒能完成應縣木塔(又名佛宮寺釋迦塔)的修繕,應縣木塔是現存世界上最高的全木結構高塔。“因為自然老化和經曆幾十次地震的原因,應縣木塔已經出現了局部沉降扭曲的情況,建築內部的梁架鬥拱開始歪散。我作為項目組成員,幾十年來,參與製定了十幾套修繕方案,但因為修繕難度大,一直采取小修小補的方式。”為了彌補這個遺憾,王永先告訴記者,他正在為應縣木塔做全麵不落架糾偏複原修複方案,想盡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
他常以著名詩人臧克家的詩句“老牛亦解韶光貴,不待揚鞭自奮蹄”鞭策自己, “隻要我身體好,一息尚存,我就要不停地肩負起這個文化使命。”
紫牛新聞記者|萬惠娟
編輯|張冰晶
剪輯|萬惠娟
主編|陳迪晨
圖片和視頻素材: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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