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8歲之前,一直是父親摟著我睡覺。
我上有3個姐姐,下有1個弟弟。全家7口人擠在四十多個平方的土牆草屋裏。
春天,父親找來本村裏幾個修屋的,將過冬的爛草換下,繕上新草,用麥殼作筋,與泥和在一起攤在屋脊上,一個夏天不遇強台風,基本上不會漏雨。但屋裏除了潮濕的地麵散發著絲絲涼意外,顯出幾分壓抑和悶熱。毎到晚上,父母親拿著蒲扇,輪流為我們驅趕蚊蟲,有時深夜醒來,父母親還在疲倦地為我們搖著扇子,手掌上滿是蚊子的屍血,聲音沙啞地說,睡吧,明天還要上學。
冬天化雪的時候,也要對屋子修繕一下。那時的雪一下就是幾天幾夜,無人打掃的地方有半人深。我愛和小夥伴堆雪人,白天手上頭上冒著熱氣,晩上脫下濕茅翁(一種草和蘆花編成的過冬鞋),手腳又紅又腫。睡覺的時候,母親在火爐上為我們烘烤衣服,我和弟弟爭著在被窩裏讓父親摟著取暖。我永生難忘的是,父親將我的兩手迅速夾進他的兩個胳肢窩,再將冰棍一樣的雙腿夾進他的兩腿之間。嘴裏不停地嘶啦嘶啦吸著。直到我們身上的溫度被他同化入睡後,他才會起身去做家務。那時,物質雖然匱乏,我們的童年在父愛母愛的庇佑下,卻顯得格外快樂!
其實,在我成長的毎一個階段,父親無時無刻不用他的體溫,潤物細無聲地向我傳遞著他溫暖的正能量。
2011年12月29日,82歲的父親突發腦溢血住院治療。病魔讓父親失去了語言功能。但是父親的手語加口型我勉強能猜出個大概,每當我聽不懂幹著急的時候他更著急,竟然自殘一般打自己的耳光。此時此刻,我的心就在深深地疼痛著。我知道,他並不糊塗,頭腦還算清醒,就讓他寫字。高興的時候他會寫,倔強起來的時候拒絕,隻作比劃,你不懂他就生氣,停止交流。
僅隔一年,父親病情複發,住院期間,有一天他好像特別高興,不斷伸出大拇指誇我對他好。晚上關燈時,他拍打床沿示意我有話說,他又是掀被又是翻身地比劃一大圈,我也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生氣了,我連忙拿出紙和筆讓他寫。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在我的鼓勵下,他終於寫下“我想帶你睡”5個字。我明白了,父親要找回我童年的感覺!父親,這樣一個再小不過的事情,你為什麼說的羞羞答答,這可是我兒童時期的習慣啊,難道這樣的小事,在您今天的生活中竟變得如此奢侈?!我的鼻子發脹,掩飾著濕熱的眼眶,在僅有1.2米寬的病床上,我們相擁而眠,父親還不時地用臉來蹭我,我也好像又回到了40年前,心酸酸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轉。
這個解放前的老共產黨員,當年曾經在淮海戰役、渡江戰役中受過傷,立過功,受過獎;新中國建設中,他流過汗,流過血,為撫育我們姐弟成人,他受盡了磨難和煎熬的偉岸身軀,在我自然不自然的忽略中變得那麼瘦小,以至於我是在什麼時候超過了他的身高都不記清了。而我的成長尺寸,卻每一毫米都深深地刻在父母的心頭。正是這些印記,奪去了他曾經的青春年華,堆起了他臉上的道道皺紋,變白了他烏黑頭發,消耗著他生命的能量!
父親習慣地為我掖被,盡量給我讓出寬一點的地方,好幾次他還將胳膊伸在了我的頭下……
久違了,父親,40多年來我幾乎淡忘了這曾經溫暖我兒時生命的溫度!雖然我曾將這溫度傳遞給我的妻子、兒女,卻差點忘記了這溫度的源頭……現在,您不必要再為我掖被,也不必要為我操心,我知道您需要兒女的不是錦衣玉食,而是這最簡單、最樸實的體溫相擁。
父親,這麼多年來,我的內心竟然有這麼多的陰暗!雖然表麵上很多人誇讚我所謂的孝順、孝子,但事實上,在父母、妻子、子女的天平上,我充其量隻是一個癡心的父親,一個還算合格的丈夫,而絕不是一個夠孝順的兒子!這隻有自己知道的良知,今夜似有蘇醒,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我的靈魂,拷問著我的內心,喚回了我曾經的承諾……
父親,從今天起,我將不會太忙,我將不會有太多讓您可以原諒的借口,每周一定會有更多的時間與您一起吃飯、一起聊天,陪您入睡,享受兒孫們嬉戲、繞膝,和著您的節拍,唱您最愛唱的歌曲《社會主義好》、《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
父親,我將是您永遠不規範手語的翻譯!
2013年7月28日夜11時
於宿遷市鍾吾醫院
作者簡介
蔡嘯泉,男,1964年12月20日出生於宿遷。從上世紀80年代起,從事新聞寫作,先後在海內外媒體發表新聞作品逾千篇,獲得中國晚報都市報(省級)新聞獎一等獎、法製日報現場新聞有獎征文一等獎、中國記者協會、江蘇省記者協會頒發的獎項40多次,曾被江蘇法製報、新民晚報等新聞單位聘請為特約記者。現為世界蔡氏宗親總會常務副主席、世界蔡氏文化經濟發展研究總會常務副主席、江蘇蔡氏文化研究總會永久名譽會長兼秘書長、宿遷市收藏家協會顧問、宿遷市廣告協會監事、宿城區作家協會顧問、宿城區國學研究會副會長、宿遷揚子報業廣告有限公司董事長、江蘇典維法律谘詢有限公司董事長,中國中小企業協會高級合規師、揚子晚報紫牛新聞《宿遷觀察》、《大蘇網訊》總編輯。
總編輯:蔡嘯泉
編 審:蔡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