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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準備晚飯的奶奶，拉住了剛下班的媽媽，她朝孩子的書房努了努嘴，示意媽媽跟她走。來到門外，奶奶壓低了聲音說：“咱家小園又去看望原來的數學老師徐老師了，開學後，她好幾次回三年級教研組找徐老師，孩子換了新老師，當然會有點不適應。可她跟原來的老師也太黏糊了，我有點擔心，她是不是不喜歡現在的數學老師宋老師啊，媳婦，這讓人頭疼呐。宋老師還是他們班的班主任呢……”

媽媽趕緊勸走了前來幫忙接送娃兒的婆婆，她撫著婆婆的背安慰說：“您放心，您放心。下麵的事兒交給我，小園有什麼心事，我來跟她談。談完了我跟您彙報啊。”

吃完晚飯，媽媽叫住了小園，跟她說，今天媽媽正好買了桂花糕，不妨來喝點茶，嚐一嚐新款點心。

媽媽拿出了五彩斑斕的老白茶餅，她燙杯、潤茶，讓小園聞一聞茶葉的底香，又沏出橙黃透亮的茶湯來，斟到小園和自己的杯子裏。這是李小園家的習慣——孩子可以平等地坐上茶桌，像朋友一樣與爸爸媽媽交流自己的所思所想。果然，喝了兩杯茶，孩子便主動說起了自己的煩惱：“如今我和宋老師的關係好像很僵嘞。我好意誇過宋老師兩次，她反而有點不高興，古怪吧。”

媽媽不慌不忙，細品白茶，聽女兒從頭道來。

原來，宋老師是學校兩年前新聘的名校研究生，如今深受器重，被派來教高年級。作為95後的新教師，她十分要強，賽課、評比，都衝在前麵，這也就罷了。令小園稍有不快的是，宋老師似乎不怎麼平易近人。有一次，小園幫著當數學課代表的好友一起去交全班的作業。正在備課的宋老師抬頭望了她們一眼，還沒說話，小園就帶點冒失地叫住了她：“老師，等一下，別動，千萬別動啊……”說著，小園就伸出手去，從老師的外眼角輕輕拿下了一根眼睫毛，眼睫毛又黑又翹，小園把手指頭上的睫毛拿給老師看，忽然福至心靈，猜測道：“宋老師，你跟我媽媽一樣，也戴了假睫毛呀，你的假睫毛好自然啊。”沒想到，被誇獎的宋老師仿佛被偷窺一樣，她十分尷尬地微笑了一下，一句話也沒有說。小園的反射弧比較長，尚未讀懂這“震耳欲聾的沉默”，數學課代表趕緊扯了扯小園的衣袖，低聲催促說，“快上課了，咱快走吧。”

隔了兩天，小園放學時，見一個又高又瘦的男生來找宋老師，還給宋老師帶了一束花。宋老師與之挽手而行。見到小園，宋老師臉色微變，手立刻縮了回去。這一幕令小園暗笑不已——宋老師也太害羞了，她也二十七八歲了，又不是早戀，這也要瞞人？一念至此，她大大方方地走過去說：“宋老師，你男朋友長得真帥，是你的大學同學嗎？”沒想到，宋老師勉強扯了下嘴角，露出比哭還難看的一絲微笑，並沒有對小園的讚美有任何回應。她對男朋友使個臉色，兩人加快步伐離開了。小園還聽到宋老師在訴苦說：“你瞧，在學校教書就是這點特尷尬，有點事兒就被無數雙眼睛盯著……”

這事令小園無比委屈：好心誇誇老師，竟還誇錯了？於是，之後一段時間她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盡量不抬頭去打量宋老師。她覺得老師好像打心眼裏排斥這種關注和親近。小園困惑地問媽媽：“我感覺宋老師好像孫悟空，掏出金箍棒來畫了一個圈，那個圈裏裝著她的生活，她好像不歡迎我們走進那個圈裏去。我記得以前老師們不是這樣的……”

媽媽想了想，溫和地勸解道：“宋老師是95後，年輕老師和老教師是有點不一樣的，他們特別有界限感，他們希望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要公私分明。自己的睫毛稀疏，裝了假睫毛；自己的頂發稀疏，學校有演出時戴了假發簾兒；自己正在談戀愛，享受工作之外的甜蜜。這些事兒是被年輕老師們視為‘私領域’的事情，他們覺得，被這麼多的人關注和議論很尷尬，這也是人之常情呀。比方說我們家小園，要是暗中喜歡某個男生，或者因為整牙，戴上了透明牙套，你肯定也不希望老師們在辦公室裏議論這些事吧……”

媽媽頓了頓，又說：“你回想一下，宋老師有沒有在課堂上為難你呢？”

小園思量片刻，鬆了一口氣，她肯定地回答：“這倒沒有，宋老師時常表揚我思維靈活，解題步驟又完整。上次有一道難題，大家都解不出來，宋老師點了我發言，我到黑板上用兩種方法演算出了結果，宋老師很是讚賞。現在，隻要難題一出來，全班鴉雀無聲，宋老師就會朝我看過來……”

媽媽撫摸著女兒腦袋上毛茸茸的碎發，安慰她說：“這就對了嘛，宋老師對你沒有成見。老師也擔心，孩子們過分關注她的私人生活，上課就不容易集中注意力聽講了呀……”媽媽建議，小園不妨先在工作領域肯定宋老師的進步和變化，逐漸親密師生間的感情，至於“私領域”的親近，“這就像邀請你到老師家裏去做客一樣，要等宋老師心甘情願地來邀請你……”

這次談話後，小園放學後的神情愉悅了很多。又過了一個多月，媽媽有一天下班的時候，小園從門背後猛地跳出來，帶著一臉喜悅，給媽媽看她手裏的一個寶貝——那是一個紙折的四棱錐體。原來，宋老師要到區裏賽課，特意準備了不少教具，立方體，圓錐體，圓柱體，還有三棱柱，四棱錐……聽小園誇她手巧，等課程結束，宋老師就把這個圓錐體送給了小園。

媽媽微笑著聽小園講述，不時欣慰地點頭，古靈精怪的孩子還不忘把她這一階段的所思所想做了個小總結：“宋老師是一個新老師，對能不能教好我們，她心裏也很緊張吧。應該先在教學上配合老師，讓老師跟我們有親近感，以後要是慢慢處成了朋友，我再去誇她生活中的變化，也許，就不會讓她感覺被冒犯了。”

水龍頭打開了，媽媽與小園並排在水龍頭下清洗著小青菜、長蘿卜和蓮藕，清澈的水花四濺，就像此刻母女倆愉悅的心情。是的，稚氣的小園在這半年個頭躥高了很多，有了少女的模樣，她終於懂得在師生關係上也要換位思考了。這會讓她在學校消解掉不少壓力與誤會，這樣，她在學校，將變得更加如魚得水，平和愉快。

天淩

校對 徐珩